2008年9月24日 星期三

《藍蝶.岔路》

  世界,一如以往地平靜。
  麥田依舊隨風輕曳,光點慢慢往上空蒸發。只是,此情此景已不能再令藍蝶感到淒美或浪漫。
  因為這個世界無情地趕絕凌舞。

  藍蝶看著俯臥在木床上,沉沉睡去的凌舞,背部的衣料全都染滿血水,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騰痛起來。
  她是多麼努力和堅強,皮肉多少次因拍動羽翼而撕裂,又因傷口發了多少次高熱,又有多少次因負荷不了沈甸甸的羽毛而虛脫,一切都以為克服了──
  但原來世界已經不讓她再飛。
  她只是想飛,她本來就是能飛的。為什麼世界不成全她?為什麼不成全一個這樣努力地追捕著美夢的人?
  猶如自己一樣,整個世界都在厭棄她們。

  「喂!不要亂動!你要做什麼?」在藍蝶沉思的期間,凌舞驀然清醒過來,乏力地撐起身體。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,血染的範圍又再擴大開去,嚇得藍蝶立即跑過去扶著她。
  「東北方……」她氣喘如牛的坐在床邊,稍息了半晌才把話說下去:「飄來了……羽毛。」
  「又是羽毛!」藍蝶激動得甩開她的手肘,怒得上氣不接下氣。一雙翅膀到底有多重要!即使負重傷也得趕快集成。「對了!向髮夾許願吧!說你想要回它不就行了嗎!」
  藍蝶抓起髮夾,一勁兒遞到她面前,然而凌舞只瞄了一眼,便輕輕推開它,淡淡地說:「是我放棄在它先,它決不願意幫助我的。」
  藍蝶錯愕萬分。
  會這樣嗎?蝴蝶髮夾能應援她的呼救,能實現她的願望,卻實現不了原主人的夢?
  「我不會再輕易放棄任何東西。」凌舞雙手攀在牆上,一拐一拐,慢慢的往門口走去。「可是你不會了解吧,因為你已沒有重視的事物了。」
  「有啊!我有啊!」藍蝶反射性地回答。
  音樂及鋼琴,就不是她最喜愛,最重視嗎?音樂和鋼琴……
  「即使有,也不過如此罷了,一點都不重要。」
  「別再抵毀我的夢想!」若不是凌舞負傷,藍蝶早就不客氣地把髮夾擲往她的頭顱。為什麼凌舞總是輕視她的一切?
  「不,是你自己把夢想抵毀了。」在踏出屋外之前,凌舞轉過頭來向她冷笑一聲。「你都不珍惜自己,證明你所喜愛的事物,也不過如此罷了,不是嗎?」
  「才不是!」藍蝶向著她的背影怒吼。

  不珍惜自己?
  既然再也不能彈奏,既然如同廢人一樣,有何珍惜之處?
  因為自覺永遠達成不到夢想,才選擇這條絕路啊!
  因為心愛的事物……所以死。

  死……

  藍蝶不其然看看自己的右手。
  死了以後,已失去的終究還是失去了吧?還一併把剩餘的通通放棄。
  然後就如凌舞所說,已沒有能重視的事物,因為,全都失去了,已經輪不到自己來關心和著緊。
  可是……
  「儘管去找那條爛羽毛吧!就算途中死掉我也不會替你收屍!」眼看凌舞的身影愈走愈遠,完全沒折返的意欲,藍蝶的心一片凌亂。在她面前,藍蝶就是不想承認自己衝動而犯下錯誤。
  「我真的很喜歡音樂!真的很喜歡!」她緊握著髮夾大聲叫道,然而冰冷瑰麗的蝴蝶髮夾並不賜予她任何奇蹟。她沮喪得伏在木桌上,不忿地啜泣起來。「為什麼你不乾脆把我的手恢復過來!抑或這只是為了嘲笑我而存在的夢!」
  真的很喜歡音樂,也不捨得那個世界的一切……
  「可是現在跛手的我……又可以幹些什麼……」

  而且又該以什麼姿態生存下去……

  哭了又睡,睡醒又哭,如是者當藍蝶意識到凌舞還沒回來時,已經入夜。
  該不會遇上危險吧?雖然凌舞熟悉這個世界,但她始終負傷,原本不是障礙的都能變成障礙,兩人一起至少也有個照應吧?藍蝶在屋內躊躇著,有點後悔剛才因自己的爛脾氣而不跟去。
  屋外的小麥田一片漆黑,沉靜的背後隱瞞著難以預料的危險,想及此藍蝶微顯慍色,二話不說,抓起髮夾衝出屋外,向東北方奔去。
  「凌舞──你在哪──」她跑進了小麥田大聲呼叫,小光點把她的焦慮體實體化,隨著尋找路線而慌張飄現。「凌舞──」
  呼喚聲就以藍蝶為中心擴散開去,可是天地茫茫,始終得不到回應,喚不出她要尋找的人。
  「凌舞──」
  又說別人不珍惜自己,結果她還不是在逞強嗎?那傢伙……
  時間流逝,夜更深,站在廣闊無邊的小麥海裡,藍蝶漸漸由焦躁變為無力及徬徨,彷彿在迷失於這個世界的,不止凌舞,還有她自己。
  明明看得見前方,擁有既定的目標,感覺卻像被人蒙上雙眼,愈想踏前一步便愈令人猶疑,到底所選擇的道路是對是錯。

  蒙上雙眼…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!怎麼她居然想不到!

  「妳很痛恨凌舞對嗎?」大汗淋漓的藍蝶恍然大悟,深深吸一口氣,大聲向遠方的地平線叫道。「她做了一些傷害妳的事情嗎?即使你成功傷害了凌舞,甚至令她消失,你會快樂嗎?
  難道妳要她感受絕望中的同時,妳卻絲毫也感受不到她的歉意嗎?她無時無刻都在悔恨自己傷害了妳,無論妳把羽毛降落到哪處驚險之地,她也義無反顧地前往拾取!最後連羽翼都給妳摧毀了,她始終甘心任妳魚肉!」
  世界寧靜得令人有點耳痛,猶如被碰到最令人疼痛的一條心弦,沉默中更見憂傷。
  「如果妳覺得這樣還不足夠,我也和她一併受罪可以吧?不過我肯定,即使我和凌舞被妳折磨死了,妳也不會快樂!因為妳只牢記著怨恨,那是無法平息怨恨的!」藍蝶叫得聲嘶力竭,深怕若聲音太小的話,世界就會聽不見。「我不清楚你們之間的恩怨,不過難道妳要像她那樣,將對方傷害到無法挽救的地步時,才懂得悔過嗎?」
  一朵浮雲飄至,掩蓋明月,整個世界陷入無聲的黑暗中,像在對勸解充耳不聞,狠下心腸要置至凌舞於死地。孤獨、無助和絕望瞬間入侵感官,僅餘的希望全線瓦解,藍蝶但覺身體愈來愈沉重,最後跪到地上,淹沒在迷茫的麥海內。
  「不能原諒她嗎?原諒因衝動而犯下的過錯不可以嗎?」豆大的淚珠滑過臉龐,藍蝶始終悲痛地喃呢。「其實最清楚凌舞有多悔疚的那位,應該是妳吧……沒有了凌舞,妳也會很寂寞吧?」
  或許在這個世界盤古初開時,凌舞就已誕生於此。
  微風送來的溫柔;歌聲蘊含的敬意,天地悠悠,縱然只有彼此,卻得以分享最純真的快樂。
  到底為何會變得互相仇視,最後落得互相傷害的下場?

  能放下對仇與苦的執著,被寬恕的,不止背負著「罪」的人,還有背負著「恨」的人。

(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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